《第八个嫌疑人》:一部全程无看点的电影
上周六从晚上六点到凌晨一点,我选定一家万达影院扎下马步,一看三连:《第八个嫌疑人》《不虚此行》《永安镇故事集》。 套用最后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我这是为华语电影一气提了三杯。 喝到第三杯,草,我也是醉了,头还有点疼。我可是一瓶茅子屹立不倒的量(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有钱,用我李哥的话,不如多问问自己有没有认真工作,工资涨没涨),华语电影这他妈一定是咸亨酒店的掌柜的,趁我不备掺了劣质酒精兑了水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然后端上来说这是本店新品,酱香拿铁。 姜文有名言,吃八个馒头饱了,但不是第八个馒头饱的,前面七个起了更关键的作用。按照这个推理,我回想了下,《第八个嫌疑人》嫌疑最大。《不虚此行》还是有点虚。《永安镇故事集》纯度最高,如戏中剧组要拍的电影主题所说,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说到做到了。 现在这行情,电影拍得越好,越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早上看了眼票房,《第八个嫌疑人》破两亿了。《不虚此行》有胡歌吴磊卖面子加持到两千万,快到顶了。《永安镇故事集》在二三百万徘徊不前,八成得扑。 我不确定是不是能挨个把这三个片都聊一遍。我把影评视作和读者的潜在对话,聊别人没看过的,聊不出火花来。我又势利,看电影的人不多,看有关电影评论的人只会更少了,写半天落一个冷脸色。热屁股贴冷脸的事能不干就不干。 要说后两个真是文艺大闷片啊,但拍得比较像电影。《不虚此行》仅仅胡歌这个写悼词为生的角色身份设定,就让我浮想联翩,有一堆话可说。《永安镇故事集》尤其不错,虽然也矫情。 但今天先聊《第八个嫌疑人》吧,我习惯先易后难的做题思路,从最没什么可聊的片子聊起。 看大鹏主演和主导(导演、监制、出品人或制片等)的片子,印象好像都是用力的无聊,热烈的平庸,永垂不朽的大鹏。看完不知从何说起。夸吧,嘴巴不够大。喷吧,也不是那么讨厌。某种程度它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存在,是电影市场总要有的那一类,不是大鹏就是小鹏来负责填充这个空白。 这种类型我概括是“看完即扔”型电影。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但天地良心这真是好话:我认为这种电影应当大批生产,我们的电影市场才能真正焕发活力。现在被几部暴发户电影拿走大份额票房和市场占有率,是不健康的,不能总靠吃蛋白粉增肌。 “看完即扔”型电影的特点是“三不”:看前不打听,看时不别扭,看完不琢磨。像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想也不想走进麦当劳随便点了一份套餐,吃完感觉不错,但仅此而已。 我们不缺快餐电影或看完即扔型电影,但缺的是如麦当劳一样的标准化制作和规模化生产。所以出现那么一部两部就显得特别,引人往深刻了分析,往它不是它的那个方向推导。 这本质是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吃饱饭没几天的穷人思维在作怪,用完一个东西舍不得扔,垃圾当宝。一个容易达成的共识是,没人想当穷人,也没人想当《风雨云》纪录片里娄烨说的“二流观众”,正如没人想对着一支79块钱的眉笔喊贵——但是我们的市场上贩卖的主流就是麦当捞产品,吃到一回正经麦当劳可不得砸吧嘴回味品评一番。 图片来源微博@瓶装焰火 从这个角度来说,大鹏是拍“看完即扔”型电影的好手(拍这种电影是高要求而不是低要求。做个比较,陈思诚就做不到我上面说的三不特点,他拍的是看不完就想扔看完想打人型电影)。我在中就讲过这个意思。 但眼下不是此类电影的主场,随大流也事儿事儿地去分析,就会看出大鹏的一些问题。假如大鹏还是个不满足于拍看完即扔电影、还有更高追求的电影人,那这个问题就会更大。 《保你平安》的问题是,整个故事是从严丝合缝的分寸感向八面玲珑的圆滑感的掩耳盗铃般的转移。它顶着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充满古典侠义的片名,但内容是孙悦一曲含情脉脉的《祝你平安》。 “保你平安”呼之欲出的主语“我”,最终还是没有站出来。这不是好人不敢站出来的悲愤,也不是好人自身难保的暗讽。 影片给人的感觉是平安哥(大鹏饰)只是借一个由头(为一个被造谣为坐台小姐的已逝客户正名)自己热闹一把网红一把自我感动一把,但与那个被污名的女人无关。它鼓励你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便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并不打算区分和说明,“自己”做所谓正确的事,付出代价的可能是别人。 我们当下太多男性创作者拍的女性题材电影,本质都在以保护女人和为女人说话为名,肆无忌惮地宣扬男子气概。《保你平安》就这样从看似为受侮弱女子正名、探讨网络暴力的现实主义跑偏成“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猛男英勇擒贼记”。这个转变在意料之中:从落入绝境的平安哥突然骑上一匹大白马开始,你就知道事情要坏了—— 从《封神第一部》里纣王那句“马能看到什么,是人决定的”,到《芭比》中肯在现实世界由马顿悟父权制的妙用,我们不难得到一个启示:只要让一个男人和马碰上面,他就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不远了。裆间有屌,胯下有马,男人的两大精神支柱。即便伟大如奥本海默,也得骑上大马在原子弹研发基地附近嘚咯哒嘚咯哒一下才能激发自己的男性气概,这样原子弹炸起来才够 man。 《热烈》看完我是一句话也没有写。最后那场街舞大赛对决戏是我今年排进前十的银幕尴尬时刻: 让一帮穿得像奥运体操队的纯正中国人(单看这支队镜头,我以为是在看奥运会实况直播),和一水黑白黄老外组成的街舞团打比赛(富二代凯文应该是美国籍),骨子里不就是中华有神功暴虐西洋拳的精武门式叙事吗?这跟《八角笼中》最后那场黑白画面中西擂台赛打的是同一个暗戳戳的主意,总想着把一个体育竞技运动上升到民族感情民族优越性之争。 故事这么讲不是搞得体育运动不纯粹的事儿,而是那种明明玩的是现代化运动(格斗,街舞)但却一再暴露我们价值观里的保守、落后甚至某种可笑来。因为这种现代化体育精神的缺失,我们成了金牌大国体育弱国,反映到电影里,这就是我们拍不出牛逼体育运动题材电影的根本原因。 牛逼体育运动电影拍不了,但荒诞体育运动电影是我们的擅长。《热烈》最后这场对决赛,老外组无论是从爆发力、张力还是编舞的难度系数看,都是明显占上风的(尽管挤眉弄眼吐舌头看得人想吐,以我外行看,街舞精神要的不就是这种随地吐痰的街头感吗?)。 我方体操队虽说跳得也不错,但始终没能压上一头。结果憋的绝杀大招是人体摆出一个惊叹号。这个解题思路看得我是又惊又叹。惊的是他们从体操队切换到杂技团的惊人才艺。叹的是不管是体操还是杂技,这跟街舞或准确说体育没什么关系。热烈的令人空虚。 一部电影拍到最后给观众的观感总是和它的主题无关,这是现阶段大鹏电影的一个致命问题。 尽管没查到主演之外更多参与信息,但《第八个嫌疑人》依旧可视为大鹏电影系列。该系列的特点是1+1+1模式:新人导演+大鹏个人秀+围观大鹏个人秀。中提到的《受益人》即是如此。 除去要为大鹏保留篇幅充分的个人秀外,《第八个嫌疑人》也延续了大鹏导演作品的问题:和主题无关。这个日式推理气质浓郁的片名只在片中出现过一次。目的是为了洗脱标题党的嫌疑。它的真正标题应该是《我在缅甸打黑工的日子:一个昔日银行悍匪如今贴砖老倌的铁窗自述》。 影片改编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桩发生在广东番禹的银行劫钞案,是建国以来涉案金额最大的一个案件,高达1500万。 片中,这个案子的核心主脑是陈信文(大鹏饰),广东清源市地产大亨,案发前正在承包政府一个建造大桥的工程项目。工程因资质出了问题推进不下去,资金却烧到快断裂。他的副手是堂弟陈欣年(孙阳饰),刚出场时令人有《孤注一掷》里诈骗工厂二把手的狠人期待,可惜日后证明他只是堂哥的专职司机和秃头爱哭鬼。 故事大体上可以分为三部分:广东劫钞;缅甸逃亡;云南隐居。短短几年间发生的很多事情以及这些事情对陈信文的影响和折磨(1995年作案,缅甸打黑工数年,1998年入境云南),都在一副肉体肉眼可见的变化中:从商人的肥硕到挖翡翠的苦力工的精干再到小市民的孱弱。 影片大部分都是通过这种隐性文本来进行叙事。它将主角的身体当做一种电影语言。但是这没有形成一个高度内在统一的叙事策略,始终在类型电影和作者电影间来回游弋。因而对于不够细心或没有耐心的观众来说,本片这个犯罪故事讲得真叫一个不动脑子。它从第一分钟到最后一分钟一直都在加剧“这也行?”的令人不断错愕的观感。 上半部的核心事件是银行抢劫案。起势很吊人胃口。九十年代,广东一家酒楼,陈信文出场是个脑满肠肥的大老板形象,痛饮茅子,都是兄弟,有枭雄片那个味儿。但这不是传统枭雄故事大杀四方兼并扩张的起点,这是他要干一票大的准备跑路的烟雾弹。它的反类型由此可见。 这票大的露出真容前卖了个小关子——让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贼抢了个小储蓄所,惊动了警方收紧了警戒线。陈信文找到这哥俩摆一桌酒席恩威并施将他们收编这场戏(二人中只来一个比较聪明的做代表),拍得还算有张力和悬念: 听到他说要实施一个抢一千万的超级银行大劫案时(笨贼的行动干扰了这个计划),这片子的期待值也被拉满了。 接下来是偷盗抢劫片传统手艺:组团队。团队的配置很有考虑。陈氏堂兄弟(负责制定计划和善后);笨贼二人组(负责动手卖命);在银行系统工作的三个人(充当内鬼角色,还有枪支武器方便挪用)。里应外合,天衣无缝。 但用不着细想,这个团队从组局的一开始就是奔着团灭去的:首先笨贼二人组刚干了一票正被全城通缉,其中一个矮子更是行走的“我在这里”扩音器,他们的加入直接将作案风险原地翻倍。银行系统铁人三项要比笨贼二人组更没头没脑: 案发当天,三人同时请假或不在场,这简直比套个黑丝直接开抢、把运钞车往自己家的保险箱里开还要明目张胆。更关键的是,两组人互相不对付:笨贼先前就是抢的铁人三项所在的小储蓄所。这是预先给自己埋下定时炸弹。 别的劫匪是为了抢钱不要命。这几位像是在用行动表明,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不要命。 看到这里,我还是不敢小看本片的编排,我有理由怀疑陈氏堂兄弟玩的就是一出狼人杀:让那五个人抢到钱交给他处理,再制造一个分赃不均内部厮杀的假象把人处理掉,最终独享其成。 凡事不能多想。事实证明大鹏为前期陈信文增肥二十斤的努力,应该用在增加他的智力上:五人自杀小队在惊天动地作完案后(抢了1500万,杀了三个运钞车押运人员),陈信文兄弟在破绽百出地送走瘟神处理完运钞车后(运钞车轮胎上的贝壳暴露了水路逃亡路线),他们就真觉得我成功了—— 那边自杀小队在KTV高调放松,这边陈信文兄弟又高调搞团建喝茅子。高调背后没有处心积虑的大招和老鼠逗猫的反转,所见即所得,大佬和狠人们的天真豁达,令银幕前的观众不禁暗暗自责自己的心机和阴暗。 这案子作的那叫一个跟头趔趄,完全不是我们对一部偷天换日式的盗窃片的期待。它应该做成的类型是黑色喜剧。 全片比较有观赏性的戏份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中间过渡部分——缅甸矿山用大石头砸死工友那场戏(其实开篇就是这个),主要作用是把堂弟吓成精神病,好在后面安排进疗养院,方便大鹏个人秀不要停。 前半部分和中间部分以两个强动作性事件为主(抢劫,挖矿),后半部就是对事件影响下的人物命运做交代了。 描写事件多少还能借真实案件的传奇性和对九十年代广东都市感还原上赢得几分,写人就只在造型上下功夫,但在人物质感上一败涂地。写事是虚张声势和躁动的静止,写人是MV拍法和人物之间谁也顾不上谁各说各话的割裂。 许多观众是冲着大鹏的影帝级表演来的。 到这里我不得不说,大鹏在本片中的表演虽偶有亮点,但总体是失败的。他的失败在于剧本没有提供丰厚的人物感,以至于无论是前半部的嚣张大佬还是后半部的孤寡老人般的居家男人,都坚挺的流于表面,并不能激起观众对人物复杂心理探照的兴致。因为人物所经历的那些事并没有内化为心理上的复杂度。 大鹏应当演出一个有故事感和神秘感的陈信文,而非一个心事重重贼眉鼠眼的陈信文。但大鹏执着于后者的表演状态追求,导致观感上格外别扭。就像退休老头般的陈信文和年轻貌美的妻子婚礼那场戏,你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结合的情感契机是什么。喜欢他来路不明、老气横秋、会贴瓷砖? 《第八个嫌疑人》后半部的陈信文,接续的是《铤而走险》《受益人》等为大鹏量身定制的犯罪片里的底层小人物形象。从中不难看出他急于和以往的屌丝男士喜剧形象撇清关系的迫切心理。我前几年在一篇影评中总结过这类小人物的特点: 苦大仇深,颔首装狠,摘了近视镜的小眼神,一精一精,你不知道他是因为看不清,还是看了太闹心。我们如果单从剧照看,甚至分不清哪个造型对应哪部电影。 这种同质化的形象塑造,也折射了大鹏对于小人物的刻板理解。 小人物缺钱,但不代表他也缺水洗脸;小人物缺应对大事的经验,不代表他总得一副天要塌下来的畏缩样;小人物逼急了也有逆风翻盘的计上心头,也不代表一件黑色雨衣加身,人物的层次转折就此完成。 这一次演一个曾经是大佬的小人物,大鹏的失败也更为彻底。他实在太依赖“挤眼弄眉嘬着嘴、驼背伸头笑像哭”这套招牌小人物造型了。 大鹏最适合出演《屌丝男士》这种贱精先生角色。其次就是《我不是潘金莲》里的法院院长王公道和《无名》里的唐部长这类有一丝圆滑和奸诈的阴狠角色。多好的戏路,可惜现阶段的大鹏沦陷在底色悲凉的小人物苦逼命运的自我感动里,也没人提醒他一下。 大鹏在本片中的角色已然如此,其他人几乎更没有得到有血肉地塑造,而且常常显得莫名其妙,就像堂弟陈欣年,本该是和陈信文凑成一对双雄叙事,最后却演成了受气的小媳妇,有点可笑。 这部电影真正的问题就在于,它虽然看上去叙事空间在迁徙,时间长度在拉伸,人物状态在变化,各阶段中心事件充满动作性,但它其实是一部缺乏行动力的静态电影。它始终没有连成一条紧张有效的叙事动线,像是在一根铅丝上夹了一组照片,轻轻拨弹,立即四分五乱。 把这部电影挽救回及格线也不是没有招儿—— 让片中张颂文和林家栋这两位怎么看怎么都像背着七八条人命的老刑警来分别出演陈信文、陈欣年两角,立马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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